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,后会有期

我从城市里回到镇上,就决定去街上看看。

冬日里漆黑的夜空此刻泛着怡人的湖蓝,色彩随着地平线的临近逐渐淡了下去,直至罕见的白。青黑色的柏油路追随着那一抹白昼的残余匆匆奔去,道旁刚翻新过的石板路也弯弯曲曲地向前走着,它那新塑的身体承载着衰老的灵魂,与被新绿夺了位置的枯叶互相安慰。七月末的风携着淡淡的温热懒懒地拂过,地上的枯叶此时苟延残喘般地飘起,又歪歪斜斜地落下,似是在怀念消逝的青春。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,心中徒增几分茫然。

梧桐佝偻着树皮剥落背脊,站在路旁的花坛中,它便是落叶的故居。新生的生命懵懂而又天真,此时正拼命生长着,使枝头不堪重负。它们组成的绿冠被路灯投下影子,映在那一心向前的柏油路上。夏风吹动树影,为街添上几丝宝贵的生机。电线杆一如既往地立在树旁,它们拉起绵长的细线,在夜空中排成错落的平行线。线杆上满是小广告撕除后丑陋的印记,记录下一段微不足道的时光。

向前走些,就到温堂桥了。清河如绸,于桥下轻轻滑过。橘黄的路灯光在流动的水波上闪烁、跃动,同桥墩的影子嬉戏。与温堂桥桥平行的灰石桥隐没在夜色中,微弱的月光终于在灯光中觅得一处栖身之地,便浅浅洒下几片白霜。

过了桥,便是大小商店鳞次排列的街区。霓虹灯闪动的彩光,小摊贩上的热气,还有揽客的吆喝和车辆驶过摁下的喇叭声,构成了空荡老街上弥漫的虚假繁华。大商店内的客人一如既往地稀少,售货员也都被相继辞退,最后留下的那位妇人守着宽大而又空荡的店铺,趴伏在柜台上。积货打折的吆喝混着喧闹的乐声,企图重现一次往日的繁荣。几个饥肠辘辘的行人围在简陋的烧烤摊旁,渴望从辛辣的食物中汲取夏风中缺少的暖意。一缕烟尘爬上了老店的招牌,铁丝支架,红底白字,岁月在上面留下了它的痕迹,也带走了它过去的记忆。“华王”超市内的暖黄色灯光终年不灭,总是吸引着劳累的人们进去小憩。我想起幼时一次停电,只有这家超市还保存着一星灯火。在那寂静的黑暗中,这里是最后的温暖。如今的店内依然排着小小的队伍。我推门进去,熟悉的吴音在小店内回荡着,勾起人们嘴角淡淡的笑意。我仿佛回到了那个停电的夜晚,追随着最后的光明来到这里。

我买了一小盒幼时爱吃的汽水糖,含着两颗离开超市。不远处的两元超市外摆着金鱼和花草。再过去些,是徐市老药店,早年的装修总是吸引上了年纪的老人在里面流连。我看着那店内的一方光景,一丝萦绕在记忆深处的药香此刻重又被发掘出来——这是我一直以来怀念的气味。老药店的对面是两家新式药房,洁净高雅的装修却吸引不了客人。记忆是无法复刻的,总有人为了追随一抹童年深处的回忆碎片跋涉千里。再新颖的店面,离开了岁月的依托,都是不能在老街上留下半点分量的。我并没有注视太久,继续向前走。

走到临近十字路口处,一切又趋于寂静。我看着对面的一家常去的文具店,今年冬天,它从老式商店改成自选商店了。多少使我有些不习惯。再回想起来,记忆最深的还是那长长的柜台。路旁被梧桐树影遮掩的老钟表店虚掩着门,叮叮的打孔声被我依稀想起。一旁落灰的老商店不知多少年没有人光顾过了,老店主却还是守在那里,冲着路人微笑。繁华的墙皮渐渐剥落,萧瑟的内里无可避免地显现出来。我除了叹息和怀念,还能做什么呢?

我不愿往前走了,便开始想:文具店旁有一家饼屋,我曾经最喜欢那里的面包,现在却不爱去了;菜市场附近的云芬糕团前些年得了全市第一的名号,酒酿饼就越卖越贵了;再过去些的“财记”零食铺子里一直很热闹,那里的食品在城市里不容易买到;西街尽头的哑巴羊庄名气响得很,不知道夏天还有没有人去喝羊汤……

我转身回去了,月光混着路灯光,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。柏油路依旧不知疲倦地奔走,我却有些疲惫了。我深深地叹息一声,就走进阴影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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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的小时候一直居住的镇上的主干街道,最近回去看看,发现很多年轻人都像我一样,去城市里居住了。街上越来越萧条,但又还有些人气。想到小学时候写的《街》,那时候的街是真的繁华。很有感触,于是就写了这篇文章。

是七月份写的了,拖到最近才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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